南珠想游朝了。
她不可能過去,游朝也不會回來。
趙曉倩給南珠出的主意是公開,這邊一公開,最多兩天,他一准巴巴的趕回來。
游朝所在的礦區屬於邊界城的地盤。
那地全是炮火遺留下的斷肢殘骸。
別說鋪設網絡,重建基地都需要不短的時間。
游朝每天或者是隔一天想和南珠通個電話需要跑到幾百公裡之外的八大州地界。
南珠在直播上公開和游朝的關系。
趙曉倩算過,最快要隔兩天游朝才能瞧見新聞,動身回來要再隔一天。
共三天。
誰知才一天的功夫,游朝直接飛到了京市。
趙曉倩帶仨孩子去自己的別墅,給他們留單獨空間。
別墅裡什麼都沒有。
林邵青在看書,江亭在畫畫,游少艾趴在江亭身邊。
安安靜靜,歲月靜好。
趙曉倩沒忍心打擾,留了張紙條,自己去超市。
今兒是周末。
明珠園附近的超市停車場滿了。
到底肚子太大,趙曉倩不想和人擠。
開車過高架去城東超市。
四處閑逛著,腳步忽然一頓。
“這是什麼?”
女聲吐出的是中文,也是普通話,但因為別種語言的習慣問題,她的普通話尾音會微微朝上提。
這種因為地域因素造就的特別發音方式,趙曉倩只聽過一個人有,她腦袋微動,站在貨架邊角看向中間的一女……一男。
秀蓮褪去了邊界城的華服。
在京市的十月裡穿著白色的長裙和毛衣外套,她頭發微側,綁了個長長的烏黑麻花辮。
從趙曉倩的視角看。
秀蓮像是個大學生。
不。
趙曉倩視線移到她胸前垂落的掛牌。
這是京市大學學生會統一的掛牌,秀蓮被余懷周送進他的母校上學了,貨真價實的大學生。
“黃油。”
回答她的男聲有點疲倦。
背對趙曉倩,手插兜,肩膀斜靠著貨架旁的牆柱。
秀蓮的穿著是標准的大學生裝扮。
他的同樣。
夾克,裡面是連帽杉,球鞋休閑褲。
在趙曉倩的印像裡,余懷周經常這麼穿,這麼穿也符合他的年紀。
今兒這種裝扮是和適宜的,但唯獨有一點不合時宜。
余懷周和她在一起時,棒球帽有,口罩也有。
和秀蓮在一起,棒球帽沒有,口罩也沒有。
像是他和秀蓮的關系即便是昭告天下,也沒有關系。
不管從年紀還是長相,從旁人的視角看,二人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對話還在繼續。
“黃油是干嘛用的?”
“做飯。”
“下禮拜的戶外燒烤能用這個嗎?”
“隨你。”
“和食物油橄欖油有什麼區別?”
趙曉倩在他們比在邊界城熟稔又自然數倍的對話聲中推著推車離開這條貨架。
別墅冰箱裡是真真的干淨。
趙曉倩買了不少東西。
推著承載大包小包的推車到車邊,開後備箱想把袋子提進去。
重重的袋子剛離開推車底部便重新落了下去。
趙曉倩扶著推車頭,眉頭一點點的皺了起來,幾秒後推著推車朝駕駛座走。
她步子極慢,每步都像是孩童小心的學步。
可即便是再慢再小心,依舊止不住身下淅淅瀝瀝的水聲不斷。
趙曉倩的羊水破了,每一步都越加嚴重。
她不敢再動,原地站著掏出手機打給救護車。
掛斷後打給南珠。
南珠的電話沒人接。
趙曉倩沒打了。
後背靠著車,手扶著肚子等待救護車來到。
察覺到臉上落了目光後視線移過去。
直接和拎著袋子跟在秀蓮身後出來的余懷周對視了。
日光太盛。
趙曉倩瞧不清他的神色。
在秀蓮走了幾步回頭催促余懷周跟上後甚至別開了目光。
隨著肚子傳來一陣陣絞痛。
趙曉倩微微彎腰,腦袋猛的看向余懷周剛才站的地方。
印入眼簾的是他和秀蓮的背影。
大約是有點慌,有點怕,還有點不知所措,以及陣陣絞痛加劇。
趙曉倩視線突然被眼淚模糊了。
她沒擦眼淚,就這麼睜大眼睛流著淚,一直看到余懷周和秀蓮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
大約是身體因為突生的意外導致僵硬的厲害。
一直到救護車來到,趙曉倩的眼淚都沒流下來。
她羊水破了。
但胎心檢測很正常,開始起來的宮縮頻率也正常。
這種情況大約很常見。
護士讓她打電話聯系家屬後便和同行的醫護人員說起了笑。
嘻嘻笑鬧中。
救護車突然踩了剎車。
伴隨著叫罵和開門聲。
牢牢撫著肚子,緊閉雙眼的趙曉倩睜開了眼。
開了的半扇門邊覆著一只手。
指節寬大,五指修長。
緊隨其後。
白球鞋踩上,再後,余懷周的臉憑空出現。
他額前的碎發被汗漬浸濕了,胸膛微微起伏,躬身站在門口直勾勾的盯著她。
他出現的太突然,身材又太高大,存在感嚇人的厲害。
護士嚇了一跳,“你干什……”
“我是她……”余懷周喉嚨滾動,“我是她孩子的生身父親。”
余懷周反手拉上門,“走。”
車重新開始啟動。
除卻胎心檢測機器的滴滴滴聲響外,寂靜無聲的車內突然響起了手機鈴聲。
趙曉倩從他上來便目視上空。
可因為車內狹小,余懷周坐在床邊的緣故。
輕而易舉的瞧見他掏出手機上顯示的‘秀蓮’二字。
在余懷周手指輕劃的剎那。
始終沒說話的趙曉倩冷不丁開口了,“滾。”
余懷周微怔,抬眸看她。
趙曉倩別過頭盯著他,“滾。”
伴隨著額頭汗水的滑落,趙曉倩突然崩潰了,“滾!”
她手抬起,指著門口,歇斯底裡的尖叫出聲,“滾出去!”
“滾出去!”趙曉倩胸膛急速起伏,一直憋著沒掉的眼淚莫名像是擰開的水龍頭。
大顆大顆的往下掉落,她的尖叫塞滿了救護車,“滾啊!”
余懷周拎著震動不斷的手機定定看著她,一動沒動。
打破僵局始於救護車到了地。
余懷周沒接電話,也沒走。
沉默跟在救護車後面送趙曉倩進了醫院。
很奇怪。
但趙曉倩的宮縮卻就是突然停了。
醫生做了檢查。
羊水量很低,但是沒到危險的地步。
問趙曉倩是想現在生,還是再等等。
從吼出那句‘滾啊’後,趙曉倩的眼淚就一直在往下掉。
到一系列檢查做完。
依舊在掉。
她擦干眼淚想說話,話因為哭腔連不成線。
醫生皺眉,“家屬安慰一下。”
“他……”趙曉倩吐出完整的話,“他不是我家屬。”
趙曉倩斷斷續續的哭著說,“和我沒關系,和我的孩子更沒關系。”
趙曉倩還是沒打通南珠的電話。
在確定孩子的確沒問題後聯系一直產檢的醫院。
坐上他們的車進行轉院。
醫生重新做了檢查。
說現在掛催生生下來的可能性很低,如果不剖宮的話,建議住院再等等。
她看向余懷周,好奇,“您是哪位?”
余懷周長相太驚艷,醫生瞄了眼害羞的護士,“趙女士的弟……”
從始至終都沒說話的余懷周開口了,“朋友。”
趙曉倩驀地拎起桌面上的筆筒砸過去,“滾!”
她哭腫的眼睛裡含滿了厭棄和憎惡,“滾出去!”
余懷周走了。
與此同時。
南珠終於聯系上了。
拎著早就准備好的待產包趕來了醫院。
南珠在怎麼都擦不干淨她眼淚後眼圈跟著紅了,“別怕,我在呢。”
南珠輕輕拍她的背,“別怕昂,你不會有事,孩子也不會有事。”
趙曉倩不哭了,冷靜下來要求剖腹產,時間定在明早九點。
下午的時候打電話給找好的兩個月嫂。
月嫂來了,游朝也來了,帶著三個孩子。
趙曉倩揚起笑和他們說說笑笑,把他們一家人連同南珠在內哄了出去。
夜色降臨。
趙曉倩待病房只剩自己後,扯高被子把自己蒙了進去。
雖然蒙了被子,但開門的聲音還是傳進耳朵裡。
“晚上有護士,你們睡吧。”趙曉倩以為是月嫂,笑意沒了,聲音啞啞的,“不用過來了。”
趙曉倩在重物放在床頭的聲音傳來後低嘆了口氣,扯下被子想說這兒真不用你們照顧。
冷不丁瞧見了正在站在床邊擰保溫桶的余懷周。
“出……”
“咱倆談談吧。”余懷周側目看向她,眼神平靜,“關於孩子的歸屬權。”
趙曉倩坐起身,在他遞來粥碗後沒接,“你……”
她輕咳了一聲,把沙啞的聲音捋順,“你和我談孩子的歸屬權?”
“吃了吧,再過一小時到明兒早九點,水米都不能碰。”
趙曉倩揚手揮開他遞來的碗,匪夷所思的勾起笑,“你……”
趙曉倩再問一遍,“和我談孩子的歸屬權?”
她做夢也沒想到,時隔十個月,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倆人之間開始的第一次對話,是孩子的歸屬權。
余懷周把碗放到一邊,坐在一旁的陪護病床上沒說話。
就這麼掀眼皮盯著她。
眼神可以說成是平淡,但更能說成是冷漠。
像是有盆冷水突然從趙曉倩的頭上潑下,她因為匪夷所思僵直的背脊突然松軟了下去。
背靠床頭坐好,額首淡淡的,“說吧。”
“這個孩子是我的。”
病房裡突然就這麼靜了下來。
只剩下趙曉倩氣極無力的輕微呼吸聲。
余懷周腿微開,雙肘呈於膝上,身子前躬,視線從趙曉倩蒼白的臉落在她高聳的小腹上,瞳孔閃爍許久,虛虛的手掌微蜷縮,一字一字吐出話,“孩子我要。”
趙曉倩後背連同脖頸靠進柔軟的靠背裡,沒看他,“你要他干什麼?”
她很倦也很累,“帶回你們那魚島下海打魚?”
趙曉倩在第一次知道余懷周身份證上的地址後便查了和平島。
在最南邊。
是一座獨立偏遠的島嶼。
想要謀生,除卻下海打漁,別無他法。
她感覺可笑,也真的笑了出來,手輕撫肚皮,低聲說事實,“不說孩子是從我肚子裡生出來這種廢話,說現實點的。”
“基建國內會給補貼,但各項部門簽完字,補貼沒個三年五載也到不了你們那,邊界城想要在那地生活,就地基建需要你們自費,即便是你們家家帶來無數黃金,你身上的錢財更無數,也填補不了基建的空缺,余懷周……”
趙曉倩臉轉動,靠著靠背瞧他,眼底鄙夷和譏諷滿到像是要溢出來,“你和我談孩子的歸屬權?”
島嶼基建遠比平原基建要費太多的錢。
不說地面,只說預防海島下沉這塊投下的金額便是天價。
還有後期的房屋建設,船只投入,網絡鋪設等。
余懷周就算是把家底掏空了,也不能快速把和平島修建成一百多萬人的家。
趙曉倩告訴他,“你除卻名字被標了顏色外,在這片土地上,一沒錢二沒人,想和我搶孩子,先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吧。”
和平島基建不只是趙曉倩說的這些。
還有孩童的安置,老年人的安置等等無數需要料理的地方。
除卻金錢外。
余懷周還要被掏空的是整個人和他未來最低五年的光陰。
在趙曉倩眼裡,即便是給累贅纏身的余懷周十年時間。
他也沒那麼本事和能耐以及精力從她手裡把孩子搶走。
趙曉倩不想再看他,“出……”
“可我現在有錢,也有人。”
在突然靜下來的屋內,余懷周啟唇,很平靜和冷靜,“游朝在境外掙來的身家價值幾何,現在的我身上便有多少真金白銀,至於人……和平島基建目前需要我墊資,國內欠我的人情太大了,足以越權干涉孩子的歸屬權。”
邊界城百萬人入了國內的戶籍。
人來便要安置。
如果不安置及時,之前在國內上吃癟的境外會在國際上以此為借口大肆打壓國內。
願意出資墊付基建費用的余懷周。
如他所說,現在是香餑餑。
還是只要不找上面要錢,別的百分之九十都會應允的香餑餑。
趙曉倩本虛虛放著的手掌無意識寸寸收緊。
睜開眼目視前方許久,“想要什麼直說。”
她再度看向余懷周,“孩子的歸屬權並不是你坐在這威脅我的真實目的。”